車內尤初的頭靠在車玻璃上,街頭風景迅速在眼底倒退,像過去的回憶又一次翻飛。
她想起媽媽和姐姐死后,她也身受重傷,昏迷了長達三個月的時間,一覺醒來,爸爸整個頭發都白了。
人像老了20歲。
他抱著她號啕大哭,整整哭了一個小時。
可是醒來的小尤初失憶了,不記得媽媽也不記得姐姐,一年后她才慢慢想起來。
她接著大病,父親也是,時不時得病,精神萎靡,一蹶不振。
她的家庭并不差,父親開一個百來個工人的小工廠,在那個年頭生活是非常富裕的。
出事后,工廠倒閉,父親變賣所有機械配件,錢都用來還賬。
還完了錢后,他就過著行尸走肉的生活,把尤初放在了寄宿學校。
他已經沒有體力和精力去管了。
后來他遇到了一個帶著12歲兒子的季悅,季悅喚醒了他,兩人朝夕相處,有了感情,重組家庭。
尤初又從寄宿學校變成了走讀生。
她很開心,因為每天都能見到爸爸,哪怕家庭氛圍不如以前,她也覺得幸福。
她永遠記得季悅說過一句話,女孩兒能不住校就不住校,大不了她來接送。
爸爸精神頭又來了,開始上班養家,季悅騎電動車帶著她和哥哥上學。
坐不下,她就站在電動車前面,大冬天臉蛋兒凍得通紅冰涼。
雖然季悅不給她捂,把僅有的一個暖手袋給坐在后面的哥哥抱著,她也不鬧,因為季悅給她擦香香,讓她的臉每天都香撲撲。
還會給她扎不同的小辮子,同學們都說她可愛。
后來她大了點兒,季悅懶得送,就讓還沒成年的哥哥送她,她才知道坐在后座原來那么舒服,不凍手也不凍臉,還能吃零食,如果哥哥不兇她不罵她就更好了。
季悅說讓她去跳舞,因為她媽媽還沒有過世前,她和姐姐就是舞蹈班的。
一年三五千的舞蹈學費,也不是給不起。
她去學芭蕾。
只是她18歲過后,她的學費季悅就不想給了。
可是又堅持讓她上學,她說女孩子就得多讀書,只是別談錢,談錢就變臉。
季悅對她好嗎?
她覺得也是很好的。
哪怕有打罵,以及冷眼,她也覺得她好。
因為她對爸爸好。
跟爸爸打鬧說笑,鼓勵爸爸,呵護爸爸,從不埋怨爸爸。
爸爸一個人撐起一個家的開銷,季悅雖然不上班,但她功勞也不少。
她心里明白,爸爸離不開季悅,他已經對季悅產生了依賴。
她愛爸爸,當然不愿意看著爸爸離婚,不愿意他老來無伴兒。
爸爸已經很可憐了。
尤初降下了玻璃,爬在車窗上無神地看著街景。
紅燈,路口的車輛密密麻麻,像是沒有出口的井,壓抑得無法喘息。
大眾車的斜后方,黑色布加迪,在熙攘的街頭奪人醒目。
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指擱在車窗外,手腕性感,肌肉紋路漂亮流暢,手背脈絡清晰。
他修長的手指夾著一根煙,煙霧繚繞,在微風中忽明忽暗。
他許久未動,也沒有把煙送進嘴里,不知是看什么發呆,還是忘了吸。
直到這半根煙被風抽完,燙意裹上指尖,他那好看的手才顫了一下。
手指一蜷,煙頭被他握進了掌心,不知是要掌控著什么還是要毀滅什么。
綠燈。
油門一踩,聽到一聲引擎的轟鳴,布加迪絕塵而去。
帶起了一股狂風,吹散了尤初的頭發,等她撩開眼前的發時,只看到了一個布加迪的車尾。
……
當天晚上父親醒了,季悅沒有失信,她主動讓尤文棟打電話給她。
當尤初聽到父親的聲音時,她心疼到不能自持。
“爸沒事兒,我一個大男人跟人打個架很正常,你別擔心。”
尤初眼里噙著淚,“爸爸,對不起。”
“說什么呢,是爸對不起你。我早應該知道我女兒報喜不報憂,上學的時候哪次跟我說過難事?是我不夠了解你,讓你老對我說好的,也是爸爸不夠強大,你肯定覺得你說了爸爸也保護不了你。”
“不是的爸爸。”
以前她也說過的。
只是爸爸為了她的事焦頭爛額時,季悅就不高興,說他的太多精力都被她這個女兒給占據了。
爸爸不是她一個人的,還是季悅母子的。
后來她跟爸爸說,季悅悄悄她事兒多,說爸爸賺錢養家很辛苦,讓她別有點不好的就往出說,讓她自己解決,再說就不許她吃飯。
再后來她不說,是習慣了。
求學、學舞、嫁人后,一切困難和痛苦,她不對外說一個字,偷偷放在心里,偷偷消滅。
現在,她只想爸爸能平穩地幸福。
“這些……”她輕輕道,“都沒什么的。”
“你在胡說什么,你是不是要我給你收尸才覺得有什么的,小初,你還想我白發人送黑發人?你還想我再體會一遍失去你的痛苦?!”
“我……”
“那不如出事前,爸爸先去死。”
“爸!”
“你答應我,以后有什么事兒找我,不然我就出院,還治什么治,我連女兒都保護不了,我死了算了。”
“不要爸爸,我一定說,我一定說,您…別這樣。”她抽噎著。
“好,那你現在有沒有難事?他們有沒有為難你?”
尤初擦了擦眼淚。
很快聽到季悅的聲音,“我想應該沒什么吧,小初,你說呢?”
尤初吸吸鼻子,“爸爸,沒有了,一點難事都沒有。奶奶氣消了,我沒有跟誰做對不起我丈夫的事情,都是誤會,現在風平浪靜,很快我就能離婚,我回家陪您。”
“當真?”
“嗯,千真萬確。”
“那好,后面有事兒告訴我。”
“嗯。”
掛了電話后,尤初把自己埋進了被窩里,許久沒能調整。
晚上她鎖死了門窗,打開手機看喜劇片,她需要調整情緒,她知道她不能一直消沉下去。
就如同以往的很多次一樣,瘋狂地看各種情景喜劇。
這些劇都被她看爛了,但還是在一遍遍的看。
如此一夜。
隔天晚上秦度出院回來了。
此時,距離退還500萬彩禮只剩一天的時間。
秦度估計在醫院吃飽了,回到家坐在沙發上玩起了手機,很有閑情逸致。
尤初在餐廳看著他,腦子里不停回想著季悅的話。
秦度長的并不差,也是劍眉星目,185的身高,這樣的外形不愁沒有女人。
可他秉性差,脾氣大。
之前還好,最近對她頻繁動手。
最重要的是,他有過很多很多女人,很臟。
轉念一想,她又有多干凈呢。
被強過。
被秦肆欺辱過。
她沉下一口氣,自暴自棄的想,或許應該去試試,或許真的能免去500萬。
她拿著一杯溫熱的水對著秦度走了過去。